他拿著撈網甩著剛從熱水中撈起的麵條,將其倒進冰水中,迅速的漂洗之後再次撈起,擺盤到放了冰塊的竹籠上,放上切成絲的蘿蔔和海苔,接著他拉開抽屜,拿出柴魚醬油和味噌,開始調配起獨家的蕎麥麵沾醬。
這些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。
如果轟不要像個孩子一樣,兩手抓在吧檯桌緣,用毫不遮掩的興奮神情看著他,那就會是一個完整的一氣呵成。
綠谷已經離開,只剩下自己和這個原本就有些燙手的燙手山芋。他不明白,堂堂一個爆殺王,為什麼會淪落到需要討好一個五歲兒童的窘境,雖說心智上是五歲,那個不相應的二十五歲身體應該承受得住他些微的暴力鎮壓吧?
才這麼想,綠谷那語重心長的話語便在他腦中響起。
「小勝,為了轟……轟君的成長健全,就算他身體受得了你的拳頭,心靈也會受到傷害的,你必須將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學齡前兒童,不然到時候社會局介入就不好把孩子帶回來了。」綠谷一手按著剛被他揍腫的臉頰,站在門口前對他苦口婆心。
「廢久,你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嗎?」
不久前,爆豪終究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,給了綠谷一個不輕不重的懲罰之拳,那讓身旁的轟嚇壞了,先前那表現穩重的面貌被卸除,他挨在角落一臉驚恐,瞳孔放大,眼眶開始泛起淚水。
最近一次見到轟掉眼淚,那是幾個月以前,自己準備做咖哩,轟說著要幫忙備料,他沒有多想就將一籃子的洋蔥馬鈴薯遞了過去,等他注意到,轟已經滿臉淚痕,而砧板上一顆洋蔥切了一半,還參差不齊厚度不一。
爆豪被當時轟的表情給被逗笑了。
但是現在,他卻因為轟的眼淚而感到胸口一窒,這並不是個好現象。
轟在綠谷就要離開之際,出聲詢問自己一定得待在這裡嗎?然而綠谷似乎已經駕輕就熟,知道怎麼應付孩提狀態的轟,說如果你不待在這裡,就得要到安德瓦先生那邊去。見轟抿了一下嘴,搖了搖頭,目光飄向那個臉色不太好的爆豪身上。
綠谷靈光一閃,他向轟解釋,說剛才那是自己做錯事才會被爆豪懲罰,只被揍一拳都算溫柔的了,乖巧的孩子爆豪是不會揍的,你完全可以放心。
瞥見爆豪開始抽動嘴角,綠谷驚弓一震,搬正轟的身體,揚起僵硬笑容對他義正嚴詞地說,「我沒有見過比爆豪更可靠的人了,而且將來的你最信任的就是爆豪,你很快就會清楚這點的,你要勇敢。」
綠谷沒有注意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是多麼像要人從容就義的樣子,他只注意到爆豪那越發像惡鬼羅煞的表情似乎就要將他撕碎毀滅,想著自己必須馬上離開,他抬起手正想摸摸轟的頭,中途停滯了一下,改到了對方的肩膀拍了拍。
在目送走慌亂逃跑的綠谷,爆豪關起大門,和轟兩個人大眼瞪小眼,氣氛一度尷尬。
爆豪盯著眼前的大男孩,他緊張的不斷轉動視線,又不甘示弱的時不時對上自己的眼睛,稍顯稚氣的動作,對於只熟知那個冷漠沒神經的成年轟,這一連串沒有見過的景象讓爆豪覺得有些新鮮有趣。
爆豪思慮著要如何打破這場沉默僵局,轟從肚子裡傳來的咕嚕聲就先捷足先登了。
「吃蕎麥麵嗎?」他這麼說。
成為職業英雄之後的生活如他所預期,忙碌且富有挑戰性,未知,更讓他充滿戰意。這一切都讓爆豪滿意,唯有一點,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囊括進滿意的範疇裡。
轟焦凍,這個擅自闖入自己人生中的不速之客,同窗三年,畢業之後沒有交集,彼此各赴他處執行著英雄任務,偶爾會在新聞報導中得知對方的消息,也就僅止於此,他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和這個人有什麼同學之外的其他關係。
直到一天夜裡,突如其來的巨大響聲驚擾了他勝利的美夢,轟渾身是傷的坐在他家門前,至於那個嚇人的撞擊聲,轟表示是自己沒站穩,撞上了門弄出來的,而門面上沾滿了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,轟說那不全是自己的。
「幫幫我吧,爆豪。」
幫幫我。
轟當時那麼說,語氣裡沒有什麼溫度,說明白一點,就是看不出一點求生意志。其實不認為這個人需要幫助,但他還是把人拖進了屋裡。他脫去轟那一身沾血的白色襯衫,底下血肉模糊的畫面讓他忍不住蹙眉,在小心不加重傷害的力道下,他膽大心細的清理起傷口,就算過程中轟少見的不斷嘶啞哀鳴,也沒有放慢速度。
等完成初步的傷口處理,兩個人都已經大汗淋漓,轟慘白的臉幾乎沒有血色,事實上他一度就要失去意識了,見狀,爆豪輕拍了幾下轟的臉,說他已經聯絡了醫院,在救護車抵達之前要人保持清醒。轟聽話的點了點頭,緩慢地啟了啟唇,他說,那,爆豪,你跟我說說話吧。
爆豪輕哼了一聲,想想自己實在沒什麼話可以和轟說,於是他嘲諷起轟今天的愚蠢行動,受這麼大重傷,不想辦法去到醫院,往他家裡跑根本就是多此一舉,他又不是醫生,再說了,如果他不在家呢?是想他幫忙收屍嗎?爆豪越說越來氣,以為轟就是來找自己麻煩的,自己真應該就那樣放著他不管。
轟抬了抬頭,努力撐起眼皮,他看著爆豪,認真的道,「是啊……我覺得自己就要死了,在那之前,我想再見爆豪一面。」
無論如何,我想見你。
聽見轟所說,爆豪驚訝,但表情並不生動,雙方禁聲良久,直到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,他才想起兩個人此刻交談的目的,用手推了推險些又要陷入昏迷的轟,將人從地板上攙扶起來,他一邊帶著人走向出口,一邊抱怨地說。
「想死沒有那麼容易,之後你得給我把話說清楚了。」
他還記得當時醫院裡瀰漫著刺鼻的酒精味道。
不知道自己哪裡發的慈悲心,想來看看那個幾天前差點死在自己家門口的男人。爆豪勝己手裡拿著在便利商店隨便買的蕎麥麵盒,不確定自己來探望的理由是不是基於單純的關心,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,但確實讓他感到困擾了。轟那天所說的話語意不詳,明明只是短短的幾句,他卻為此輾轉反側了幾個晚上,還莫名的有些意猶未盡,精明如他,這次卻沒有把握能夠肯定自己的判斷,這讓他相當不滿。
陷在困惑裡並不符合他的性格,不如動身尋找答案,儘管他不確定這一步棋下得是不是只是空虛。
爆豪站在櫃台前,表明了自己身分,護士小姐卻為難的說不方便放行,他在心裏冷嘲熱諷,轟似乎住進了戒備森嚴的白色監獄,沒有事先申請,不讓隨便探監。
其實以轟的身分,這不難理解,在安德瓦的庇護下,連個相關新聞都看不到,自己也沒有先通知一聲,也覺得沒有那個必要。
他並沒有那麼想見轟。
或許,沒有那麼想見他。
他向不斷致歉的護士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,再給護士道了個謝,轉身準備離開,卻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。轟拖著點滴架,氣喘吁吁的在他面前,紅白色的瀏海沾著細小汗珠,看得出他是非常焦急的移動到這裡的,表情還有些滑稽的狼狽。
當班的護士因此嚇得不斷驚呼,說著轟先生您不能隨便離開病房,有什麼事按呼叫鈴就可以了。
轟並沒有馬上回話,他還喘不過氣,雙眼直盯著無動於衷的爆豪,直到起伏的胸膛恢復平穩節奏,才向護士說了聲沒事,並緊了緊握住爆豪的手。
「他是重要的訪客,不能走。」他堅定地說。
被轟領著到了病房前,卻因為連病人自己都不知道密碼而不得其門而入,爆豪不解,這麼樣的一個笨蛋,那些因為轟的樣貌而被蠱惑得目眩神迷的護士們什麼時候才要清醒?他就這麼進來了,連個訪客資料都不用填,會不會太過隨便,現在的英雄命都這麼不值錢嗎?
轟一臉平靜無波的告訴他,因為房間裡關得悶了,想出來走走透透氣,才晃到接待處,就看見了爆豪。至於病房密碼,只有他的家人與特定醫師才知道。爆豪嘆了口氣,要轟打個電話問問他的家人,見轟探了探口袋,然後指了指病房方向。
「手機擱裡面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