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得正確一點,是轟正在強吻那個男人。
男人一手被轟禁錮,另一手像是因為顧及轟的傷勢,五指一副壓抑著什麼在空氣中抽動,上面還啪啪地冒著細小星火。他被吻得滿臉通紅,轟的舌頭在兩人唇間肆意翻騰,欲罷不能地發出濕潤糾纏的嘖嘖聲響。
轟冬美目瞪口呆的停駐在門口,手中的塑膠袋向下掉落了一指節,她及時勾緊提袋,但還找不回顏面神經的控制權。她終於知道了弟弟這麼多年來總是形單影隻的原因,性向這種事,就和有沒有個性一樣現實,不能勉強。
「總覺得對不住你了,焦凍。」她一面說,覺得自己還算冷靜。
終於發覺她的到來,男人開始抵抗,但是轟卻抓得死緊,他難以掙脫,情急之下用力拍向轟那中彈的肩膀部位,才中斷了這樣刺激雙眼的畫面。
「咳恩……姊姊,你來了。」男人已經退開身體,轟痛得彎下腰,要不是他發出的聲音清晰可辨,她會以為轟整個人埋進了棉被裡,那麼樣的痛。
「你太專心……」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給弟弟出櫃,轟冬美瞇眼汗顏,移動了視線,覺得自家弟弟應該要像那名男子一樣,有些尷尬的表情,微喘著氣,眼神富含是轟自作自受的訊息,和要殺了轟的可怕電波。
嗯?好像不太對?
「你好,我是轟的姐姐,轟冬美。」她伸出禮貌且善意的手。
「……爆豪勝己。」他遲疑了一下,然後回握了過去,自報姓名。
她微笑看著爆豪,心裡翻找著有關這個人物的各種資訊。
爆豪勝己,轟第一年的體育祭中與他對決的男孩。她還記得。那一年,轟焦凍變得很多的那一年,不再因父親而自我限制的轟個性變得更加強悍,因住校而變得更有生氣的弟弟,她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,這些多少都與眼前這名顯眼男子有關?
「那天晚上,是爆豪幫了我。」轟直起剛才痛到不行的身體,吃力地說。
就連現在,轟的生死也都與他有關。
「天吶,原來你還是焦凍的救命恩人。」她覆上另一隻手,兩手緊緊握住對方的,字句中的還是讓爆豪露出困惑神情,但也沒有甩開她。
記憶中,這個存在本就令人難以忽視的男孩,外型狂野,總是散發暴戾氣息的眼睛,現下則收斂起銳利鋒芒,成熟姿態不見過往叛逆。她雖然不常親眼看到他,卻有這個人也改變了不少的想法。
沒有記錯,當時轟因為考試不及格,經歷了一場頗多磨難的課外補習,為什麼她會這麼想,那是因為每個周末在去探望母親的時候,她總會見到轟身上新生的不同傷痕,而其中還有不少疑似炸傷的痕跡,偶爾還聞得到油香未退的火藥味。
就和現在這個男人的味道一樣。
「言重了,舉手之勞而已。」也許是不適應這樣的場合,他話說得僵硬,但還是保持著禮貌。
「姊姊,你們坐著說話吧,手可以放下來了。」轟盯著兩個人緊握在一起的手,正確的說,是被姐姐緊握住的爆豪的手,意有所指。
「失禮了,請坐,用過飯了嗎?如果還沒有,想吃什麼我馬上去準備。」她鬆開雙手,又特意嗅了兩下空氣,富有深意的偷瞄了眼自家弟弟。
「不麻煩,打擾太久,我要走了。」爆豪話說得簡潔有力,企圖打住就要接話的轟,接著走向矮桌邊拎起紙袋,以為他就會這麼瀟灑的走出房門,反而轉過身又步到了轟冬美的面前,「這是靜岡的新茶,請收下。」
轟因此愣了一愣,看了看自己床頭櫃上等級明顯較低的超商麵盒。
「照顧的人比較辛苦。」說完,這次爆豪就真的頭也不回了。
「快說,你們交往多久了?」雖然離開的人臉色已經恢復正常淡定,但轟冬美沒有遺漏那人轉身而去時染上粉色的耳根子,事情沒有她所看到的這麼簡單,在門閉緊的那一瞬間,她看向轟焦急地問。
「……我才,剛說喜歡他而已。」轟老實的說。
「……」
「怎麼了?」
「不是,我是說,你怎麼突然鼓起勇氣說了?」重新在腦中更新了一下資訊,假設轟之前表露出有心上人的對象就是爆豪好了,他也許會因為世俗問題而掙扎要不要告白,如果這樣解釋,就能理解轟那總是像在因為戀情不順而憂鬱發呆的樣子,父親發覺的時候兩個人還上演了一段她聽了很耳朵痛的對話。
那種你問什麼都與你無關的沒有內容的內容。
「鼓起勇氣?……啊,確實需要一點勇氣。」轟思索了一下,隨後理解般的道,「我並沒有考慮太久,那天在槍口下,看到漸漸被血滲透的衣服,我就發現自己喜歡上爆豪了。」他語氣不像知道自己的遲鈍,描述的邏輯性不但很跳躍,還認為自己發現問題、解決問題的速度極為效率。
她再次瞠目結舌,對於轟焦凍的天然程度不可思議的又上升了一個等級。
「……我得說,你的樣子,不像是才剛喜歡上他。」
「為什麼這麼認為?」
第一次她產生懷疑,是在轟畢業沒有多久,轟拿著畢業紀念冊坐在面向庭院的走廊上,一動也不動,直到掉落的櫻花花瓣幾乎蓋滿了他整個書面,她才出聲喚他。當時轟冬美以為,弟弟只是在感傷那終究不得不散的校園筵席,而她忽略了那一頁露著耀眼金色的照片。
第二次是轟站在書房整理他雄英時代的各種獎牌證書,他拿著一枚獎牌發楞,父親撞見,冷冷說了句那種東西可以丟了,不是第一就沒有意義。轟沒有搭理父親,之後看他把很多東西都塞進紙箱中封起,最後全部堆進了閣樓倉庫。唯有那面寫著第二名的獎牌被他收進了書桌抽屜裡。轟冬美忘不了,關於那面獎牌,當時第一名的得主是誰,頒獎典禮中那誇張驚人的樣子都讓許多人映象深刻。
之後的第三第四次,她開始數不清次數讓人放棄猜想,直接將那些歸類為就是焦凍本人的特殊毛病。直到現在,與當時的單純想法不同,她多了一點異想,是不是對轟來說,那面獎牌不只是解放個性的轉捩點,還有著什麼其他的特殊意義。
而且,幾乎事關那個第一名。
「在他之前,你喜歡過其他人嗎?」她目前為止都沒有想過,自己會和弟弟談到這樣的話題,她不由得好奇起來,轟之前的那些怪異表現,是不是都是因為同一個人。
「綠谷,飯田……班上同學人都挺好的,我不討厭。」
「不對……我指得不是那種喜歡。」其實就轟冬美的這種問法,一般人大概都會生氣,但是因為對象是轟,直球的方式還是最乾脆俐落的,雖然她一再地因為轟的頓感而感到無力,「是像這次一樣的那種喜歡。」她提起精神開口糾正。
「喔,你是說像這樣喜歡爆豪之前……」轟躊躇了一下,緩慢搖了搖頭,「這點我想過了,似乎沒有過,情況就和這本書裡故事雷同,我受益良多。」
他拿起一本轟冬美帶來借給他打發時間的少女漫畫,轟一臉感激的樣子令人心情複雜,她震驚事實就和她猜想的符合,又糾結起她個人對於那本漫畫的評價實在不算太高,充其量就是看過一次就好的娛樂產物,並不適合當作戀愛教科書。身為一個專業的教職人員,她思量著下次不再給轟這些漫畫,而是一套情感錯綜複雜的BL小說。
「什麼是BL?」沒有意識到轟冬美只是無意識的碎碎念,轟認真發問。
「……如果你想看,下次你看過就會知道那是什麼了。」
在確認轟是真的墜入愛河之後,她擔憂著弟弟的戀情是否順利,可喜的是兩個人真的交往了起來,但過程不能說是順遂平和。
父親在電視新聞裡得知兩個人在一起的訊息,因此跟轟大吵了一架,她曾經以為父親已經從傳承最強的執念中脫出,但看起來似乎是還沒有拔除徹底,他依舊堅持與想望轟的後代可以繼續累積強悍精良的個性,那不像是為了家族,而是一種心病。
轟之後離開了家裡,跟爆豪同居去了,父親在幾次糾纏與打壓未果,氣憤的被迫接受現實,但也沒有徹底放棄從細節中剝絲可能拆散兩個人的機會。
她也因此和爆豪這個人有了更多的往來,爆豪家中似乎對他的感情生活並不多加干涉,這其實很讓人意外,爆豪勝己是獨子,卻不存在血脈傳承的問題,只能說兩家人個性不同,幾次八卦雜誌還拍到轟和爆豪一家一同出遊的畫面,爆豪家人爽朗不拘小節的樣子光是幾張照片就能感染所見的人,很令人羨慕。
而自己就像是聯繫兩家的微妙橋梁,安德瓦嘴上說不和他們往來,每每她從轟現居住所回來,都會顯出拙劣萬分自以為不在乎的樣子,實則關心兒子近況如何又不願直接坦白下問,實在是很麻煩。
但再麻煩,她都沒有遇過比現在更讓她頭疼的麻煩了。
「所以,焦凍現在是,五歲狀態的焦凍?」轟冬美狐疑的再次確認。
爆豪勝己不厭其煩地再次點了點頭,而坐在他旁邊的轟卻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,既雀躍又生疏地打量她的各種角度,讓她有股自己是不是變成了動物園裡的動物錯覺。
「廢……和他一起出任務的綠谷現在正在追緝犯人,在知道復原方式之前可能都會是這個狀態,而陰……轟的意願,不管是正常的他還是這個五歲的他,似乎都不願意讓安德瓦先生知道現況,但我想最少也要讓姐姐知道,以免其他突發狀況。」
「……有勞你深思熟慮了。」確實是,如果爆豪今天沒有告訴她,似乎會讓之後情況變得更加混亂難平,又倘若真的發生了,她就算想找轟本人出來負責,也不應該是由這個五歲的轟來負責,讓未及法定年齡的孩童出來負責他何其無辜。
她又何其無辜。
「竟然在這種重要時刻……」轟冬美忍不住低聲抱怨了起來。
「什麼重要時刻?」捕捉到她細弱蚊蠅的話語,爆豪出聲提問。
「不,沒事,只是一些小事。」她緊張地努力淡定自若,但她還是知道這並不能消除爆豪勝己格外敏感的疑心,而對方卻體貼的沒有繼續追問,這點實在很令人喜歡。
不只個性優秀,生活能力強,為人可靠,廚藝精湛,不輸焦凍的相貌,除了嘴巴有點壞,和似乎只會在特殊情況下爆發的可怕模樣,她實在想不出這個人還有什麼其他缺點。
她膚淺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,也許她那個過分天然的寶貝弟弟,在擇偶方面的能力其實是既細膩又精準的五顆星,無人能及。
*
在和轟冬美道別後,他看著轟焦凍若有所思。
「看焦凍的反應,我想,當時我和他的關係並沒有和現在親密。」回憶著剛才轟冬美所說的話,轟的童年似乎比他想像中還要冰冷孤寂。
「父親對焦凍的期待遠過我和其他兄弟,對焦凍的教育方式,可以說是不含父子之情。」她看了看正坐在眼前表現成熟的轟,和記憶中孩童時代的轟重疊,「很小的時候焦凍就開始接受個性訓練,父親不讓他和同年齡的孩子相處,甚至是他親生的其他孩子。」
「有時候難得可以和焦凍說上話,我卻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,甚至是懼怕起他那日漸冷漠的眼睛,避而遠之。」轟冬美緊閉起眼,回憶著自己過往的行為,卻也無能為力。
「倘若當時我能勇敢一點,或許焦凍在家中就不會這麼無所依靠了。」她沉靜了一會兒,睜開眼,「還好他遇見了你。」
「……我什麼也沒有做。」對於轟冬美的慶幸之情,爆豪由衷的回應。
自己什麼也沒有為轟做,至今為止,那些看似替他人所做的一切,都只是為了自己。不論是轟的感情,還是家庭之間的關係,他都只是順水推舟的來滿足自己心意,沒有追求或挽留,任何犧牲委屈爆豪都不認為自己有做過。
就算轟沒有遇見自己,也不會影響轟的人生。爆豪在心裡艱澀的告訴自己。
「我想,焦凍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吧,」她微笑,「他需要的,就只是他所想要的人。」
轟冬美表示安德瓦那邊她會盡力隱瞞目前狀況,她摸了摸轟的頭,要他乖乖的聽爆豪的話,轟坐立難安的欲語未發,直到轟冬美就要離開,他才忍不住問,「母親……現在人在哪裡?」
「……她在醫院。」聞言,轟沉默的垂下臉,這讓轟冬美想起了過去,母親被強制送進醫院時的情景。轟那時候的樣子,大概是世界上最為悲傷的表情。
「你想見她嗎?」她用掌心撫起轟的臉頰,笑著問他。
「可以嗎?」如果換作是其他孩子,這時應該會露出開心笑顏,但是轟卻只是伸手遮起自己左臉上的燙疤,深深顧忌著母親心情。
「你可以拜託爆豪先生,他已經陪著你去看過母親好幾次了。」
爆豪確實已經見過轟的母親數次,以名為轟的摯友身分。
雖然沒有明說,但他不認為對方沒有察覺,轟母親看他的眼神不僅帶有託付訊息,也清明如鏡彷彿已經看透一切,何況院方並沒有特意制止患者觀看電視或報紙。他至今不明,對方是支持還是反對兩個人在一起,畢竟轟的母親就算想反對,在轟家她也沒有地位發聲。
但他卻認為,如果轟的母親反對,轟就會聽話的切斷這一切。
這或許就是,每次和轟去醫院,他都會漣起一陣不安的原因。
決定一切的可以不是自己。
「爆豪……先生?」被爆豪盯得久了,轟不自在的出聲喚他。
就像現在,他能把轟留在身邊,卻不是他所想要的那個人。
「爆豪,叫我爆豪。」他苦澀的說。